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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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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梅家庄之所以名闻遐迩,除了它有如海梅花的美丽风景外,还流传着立牌坊、拆牌坊、再立牌坊、“淫妇变烈女、汉奸成英雄”谜一样的故事。

清朝宣统年间,梅家庄建了座贞节牌坊,那是梅举人媳妇白冰清守贞事迹地方旌表朝庭获准建造的。白幼时许配梅举人儿子,不料两人尚未完婚男方就病死了。白父是位讲程朱理学的封建道学先生,认为女儿与梅家有婚约,名份已定,必须从一而终,于是严令女儿嫁到梅家,抱着亡夫的灵牌成亲。从此,白成为梅举人儿子的未亡人,守一辈子活寡。

梅家庄一些年轻人笑白傻得可怜,枉来人世。而一些老年人则夸白遵守三从四德,冰清玉洁。

白冰清内心的痛苦是无法言状的:贞节牌坊给了她常人难于得到的“荣誉”和“名望”,让她在梅家庄地区成为受人尊重的“圣女”,但贞节牌坊也成为压在她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和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让她喘不过气来,不敢越雷池一步,天天受到精神的折磨。这就是“命”吧!她心冷了,神志麻木了。

为了延续梅家香火,白冰清过继了娘家兄弟的女儿,取名梅百花。她把希望都寄托在女儿的身上,把其视作掌上明珠,倾尽心血呵护照料,不敢有半点懈怠。百花长大后母亲“望女成凤”,又送其上城里大学读书,后赴日本留学。

百花在外读书时,白冰清遵照公公梅举人的意见,决定招县参议员刁公博的儿子刁小毅为女婿。因为梅家和刁家都是梅家庄的望族,门当户对。

百花与宋齐放是大学同学,还一起到日本留学,因常接触,且志同道合,两人相亲相爱,确立了恋爱关系,相约毕业后结婚。回国后,百花得知刁参议依仗权势作威作福,刁小毅不务正业称霸一方,父子俩劣迹斑斑,而家中竟将其许配给刁家,感到非常气愤,表示坚决反对。后在祖父和母亲逼廹下,百花假装应允,暗里联系上了宋齐放,一个晚上突然离家与宋私奔去了。

梅家四处寻找未果。刁参议恼羞成怒,责骂梅家家教不严,伤风败俗,有辱贞节,竟唆使刁小毅带领一群打手将梅家贞节牌坊拆毁。梅举人大伤脸面,又气又恨,急火攻心,突然猝死,白冰清悲痛欲绝,手足无措,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苦苦等待女儿回来。

第二牌坊

过了几年,梅百花与宋齐放带着三岁的儿子回到了梅家庄。刁家见百花已婚,且有了小孩,生米已煮成熟饭,也只好作罢,但心犹不甘,老想报复。

民国二十六年日冦侵华,江南沦陷,鬼子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梅家庄也未幸免,有八九户民居被烧毁,十多位逃避不及的百姓被杀害。不久,梅家庄附近建立了一个日军据点,驻扎着一队日军,队长叫三木。据传据点内有一相当规模的弹药库。刁参议认贼作父,当上梅家庄维持会长,刁小毅成为敌伪的侦缉队长,父子俩双双做了汉奸,充当日寇鹰犬,打击抗日武装,欺压中国百姓。
宋齐放秘密加入了共产党领导下的江南抗日队伍,不时打击敌伪。一次突袭,江抗镇压了梅家庄维持会长刁参议,鼓舞了中国老百姓。刁小毅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帮助鬼子残害中国军民,抓了不少所谓“嫌疑犯”。一次战斗中,宋齐放为掩护群众不幸受伤被捕,因其身穿便衣,鬼子不知其身份,就严刑拷打,逼宋交代是否是江抗,宋宁死不屈,只说自已是老百姓,受伤是中了流弹。敌人准备杀害宋和其他被捕的“嫌疑犯”。

白冰清为救女婿,拿了钱财去刁小毅处,央求他到鬼子处说情放人。刁小毅贼眼一转,想这下报复机会到了,你女儿梅百花不肯嫁给我,我叫你尝尝日本色狼的厉害。于是一口应允,收了钱财后就去见三木,说宋齐放妻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如何如何性感、漂亮……听得三木眼睛发光,嘴里流涎,连说“花姑娘的,要希、要希!”第二天,刁小毅对白说,日本队长答应,只要百花亲自前去求情定可放人。

百花救夫心切,没有多加考虑,就前去日军据点面见三木。当天百花没有回家。过了三天,宋齐放和其他被捕百姓被释放出来,但百花从此没有回过家。宋齐放回家后迅速带着岳母与孩子离开了梅家庄,不知去向。

正当梅家庄百姓为百花进入日军据点生死不明感到担忧不安时,有一天有人在据点外面看到一个梳着东洋髮髻、身穿和服、脚蹬木屐、挽着三木臂膀又说又笑“叽里呱啦”讲着“鸟语”的日本女人。刁小毅在旁边点头哈腰,称她三木太太。日本兵还对她躹躬。走近一看,那东洋婆竟是梅百花。这让梅家庄人大跌眼镜,惊讶不已。

刁小毅后来告诉梅家庄群众,梅百花与三木太君早已那个了,她现在还兼翻译,和我一样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服务。他还偷着骂百花是个水性杨花的骚娘,说自己当年幸亏没有娶她,否则他也成了王八。

梅家庄百姓对梅百花投靠鬼子投怀送抱的无恥行径个个痛恨,骂她丧失国格人格,不知羞恥,贪生怕死,卖国求荣,是个汉奸婊子,大家齐为梅举人家门不幸出此逆女而唉叹不已,咬牙切齿表示要“人人得而诛之”,以解心头之恨。

但令人不解的事在梅家庄那一带陆续发生:先是一次三木率鬼子兵偷袭江抗部队时突遭伏击,“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而死伤二十余人,三木臂上还挨了一枪,幸亏卫兵拼死相救逃回据点,才捡回一条狗命。

过了一阵子,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刁小毅和一位甘当日寇密探的伪保长忽然被三木逮捕,以“泄密”和“通共”的罪名五花大绑在梅家庄村头公开处决。
次年夏,正值敌伪“清乡”阶段,在一个狂风大雨雷电交加的深夜,梅家庄百姓只听见“轰隆隆”“轰隆隆”一阵阵震天动地的巨响,到门外一望,只见日军据点那里火舌冲天,浓烟滚滚。第二天,群众偷偷到现场一瞧,那日军弾药库和营房已变成断壁残垣、焦臭味扑鼻的一片废墟。据传,据点里的日军官兵在大爆炸中几乎死绝。
弹药库爆炸,是雷击引爆的?还是人为引爆的?大家不清楚。此后,梅家庄那一带百姓没有见过三木,也没有见过百花。两人被炸死了?还是受伤去治疗?大家也不知道。大爆炸后,日军也没有在废墟处重建据点,是鬼子强弩之末没有力量派兵呢?还是面对抗日武装难于匹敌了?大家也不明白。
反正,这一桩桩事情、一个个疑问都变成了梅家庄百姓难于破解的谜。但对于梅百花是汉奸的看法大家是铁板钉钉,没有人怀疑。

民国三十四年八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梅家庄老百姓在梅举人院子里召开了庆祝抗战胜利大会。因为梅百花当了汉奸,有人主张没收梅家大院。但有人反对,说宋齐放是抗日战士,他家房产应该保护。但宋齐放在哪里呢?是健在,还是牺牲了?也没有消息。

时光荏苒,第二年春,一条震惊人心的信息从苏北革命根据地转辗传到梅家庄,颠复了梅家庄老百姓原有的观念。梅百花根本不是卖身投靠、卖国求荣的汉奸,而是忍辱负重、为国捐躯的巾帼英雄。这是在那次爆炸日军弹药库战斗中负了重伤失去知觉如植物人的宋齐放,最近甦醒恢复记忆后向护理他的岳母和和他的上级讲述的真相。

宋齐放说,那次他被鬼子抓住,得到妻子捨身相救,他才脱离险境回到抗日部队。分别时,妻子含泪告诉他:三木垂涎她的美貌,又会日文,强要覇占她。她开始抵死不从,三木就打她,又将她关进黑牢,不给吃喝,并威胁若再不从,先强奸,后送“慰安所”,还要杀她家祖孙三代,枪斃那些“嫌疑犯”。她左思右想,在日冦魔窟插翅难逃,任人宰割,以死抗争虽能保持女贞,但救不了全家,更救不了无辜被捕的百姓。不如利用三木好色,含垢忍辱牺牲个人贞操,假装顺从蒙蔽敌人,先救出亲人和乡亲,再寻找机会报国仇家恨不迟,以实际行动坚守民族气节。她劝丈夫以抗战利益为重,以百姓利益为重,忍痛割爱接受她的决定。百花还叮嘱丈夫出去以后要迅速帶着祖孙转移,离开梅家庄,以策安全。并偷偷与丈夫约定,她将利用三木关系,做“内线”工作,为江抗提供情报。

宋齐放又说,百花在敌营通过种种伪装,巧妙周旋,终于取得了三木的信任,从而得到较多的日军秘密情报。那次江抗伏击日本鬼子的战斗所以能打胜,就是百花送出的情报发挥了作用。百花又与江抗配合,采用反间计,借三木之手除掉了刁小毅等死心塌地为敌人当走狗的汉奸。

至于“清乡”时期那次日军弹药库大爆炸,宋齐放说,那是百花与江抗连手里应外合的一次成功战斗。百花提供了据点岗哨火力分布图、弹药库地形图等,并约定一礼拜天夜里,趁鬼子兵在营房里喝酒作乐时进行突袭,打它一个猝不及防,把弹药库炸了。那天夜里,在风雨的掩护下,宋齐放带着几名江抗战士偷偷摸进据点。此时营房内一片喧哗,还听见百花在里边唱日本歌曲。宋齐放等干掉日军岗哨后迅速进入弹药库,安放好定时炸弹。当他们退出库房撤到安全地带时,宋齐放按照约定吹了三声布谷鸟叫口哨,通知百花赶快离开营房避到安全地方。正在这时,突然发现三木出来査哨,三木见弾药库前没有岗哨,马上进入弾药库检查。几乎是同时,百花也尾随三木进入弹药库。宋齐放想坏事了,三木要去寻找定时炸弹,而百花要去制止,两人必然拼死打斗,于是他赶紧跳起来准备冲进弹药库救百花。说是迟,那时快,就在那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宋齐放只听见弹药库内三木大叫“八格牙鲁”、百花怒骂“东洋强盗”几声后,先“轰”的一声似有人拉响了手雷,接着眼前红光一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齐放甦醒后,他的战友告诉他,那次大爆炸威力巨大,冲击波把跳起来的宋齐放推出好远好远,血流满面,人完全昏迷了过去,是战友们将他背回部队带到苏北根据地治疗的。因为宋齐放与梅百花是单线联系,战友们不知道谁是潛伏敌营的“内线”……

当这些真相披露后,梅家庄老百姓坐不住了,一些被梅百花救出的群众,首先提出要集资为这位曾经被误会遭污名的巾帼英雄建一烈女牌坊,既是平反昭雪,更是褒奖纪念,让老百姓世世代代缅怀她的功绩,学习她的爱国情操。提议很快得到梅家庄村民一致赞成。大家有钱的出钱,有物料的出物料,请来能工巧匠施工,文人墨客题词撰联。
没多久,就在梅家庄贞节牌坊原址上新建了一座比贞节牌坊规模要大、规格要高宏伟壮丽的牌坊。坊额上镶嵌四个大字:“抗倭女杰”;两边立柱上刻有楹联:“誓雪中华奇恥含垢忍辱英勇事迹感天地,不忘民族深仇臥薪尝胆爱国气节泣鬼神”。

新牌坊竣工揭幕仪式那天,四乡八镇群众都赶来观看,梅家庄几乎空城,受邀回乡的白冰清大娘和她的孙子受到群众夹道欢迎,地方贤达揭幕致辞,各界代表献花致敬,和尚道士追思诵经……其场面、其声势在梅家庄是空前绝后。竣工揭幕仪式上还宣读了宋齐放托岳母带回的感谢信,他为因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不能前来表示谦意。

文/夏肇中 图/雁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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