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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路:梧叶纷飞又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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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几年,她并不经常路过长春路,虽然公司的门店就在附近,但她出门去办什么事情或者偶尔去现场盯客户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绕过那一段路,但每每经过与长春路相交的那几个路口时,她还是会想起他来,想起来他开的长春路上那间药店的“断句玩笑”,她的嘴角仍然会浮现起一丝娇嗔的表情。虽然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一直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一个男人,带着一点不羁的味道。

大学毕业后,她在广州短暂工作三个月便被公司发配来了太仓。这是她此生从未听闻过的地名,在地图上搜寻了好久,才在上海边上找到这个小小的城市。那个时候,太仓城市规模还没有扩展开来,郑和路还叫城北路,再往北便是城市的边缘,太平路往东已经见得到田野村落,电视台在现如今知名大卖场附近,而大卖场的地基上还是一块鱼塘。唯有长春路一带还有一点点集镇的意思,生活配套还算齐全,她便在附近临时住了处房子。

秋天的长春路

在这个城市的开端并不顺利,她依稀记得十一月的晚上,不过是七点多钟的光景,她一个人在公园弄吃了碗面条当晚餐,步行回长春路临时租住的房子,一路上迎面一个人也没有遇到。陌生、清冷是这个城市留她的印象,纵使带着一腔初生牛犊的劲头,也在没有基本市场、没有基本消费群体的磨砺之中消耗殆尽。一年销售50套整体橱柜任务纵是公司高层已经减了半,但她还是觉得这个目标遥遥无期。

她在一次“年夜饭”上认识他的,做这样的销售,总是免不了参加各种商会、跑各种熟识人际关系的场子。越是小的城市,人际关系越是复杂。既然主推的家用市场拓展不开,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希望工装上能够跑得量,可是工装市场要垫资周转、要人情疏通,她自己也觉得啃不下这一块骨头,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硬着头皮上。

她是第一次在席间听到他讲那个“断句笑话”,虽然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但她也是随着大伙吃吃地笑了笑。后来,他们熟识之后,她也曾问过几时注意到她的。他便回答是那一餐席间看到她笑得很特别。她并不觉得当晚自己有多特别,能够让他在好几桌各色人等之中注意到她,她只是觉得他讲这话,心里暖暖的。

虽然这不是她的初恋,但却是身入职场之后的第一次恋爱,总有一些里程碑式的意义。与校园里牵手谈浪漫不同,她与他多了许多事业层面上的交流,他会给她引路,将她介绍给头头脑脑,交待她一些注意事项,仿佛人生导师一般,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支撑。

秋天的长春路

这样的状态让她觉得新鲜,事业有了起色,销量跑了上去,公司终于肯将这一片区的代理权放心给了她,他又出了点资金帮她周转代理权,更让她觉得这样的人,是可以托付终生的对象。他是一个懂得浪漫且会讨人欢心的男人,过了销售安装旺季,他会约她去附近的水乡小镇住上数日。只是有时候,他也会消失数日,各种联络不上,连周遭的牌友也不知他的踪迹,但他还是带着礼物回来赔罪,将她逗到吃吃地笑为止。

他们便这样认识了,像所有陷入恋爱里的男女一样,尽可能排出各自的时间见面。她偶尔在客户家盯现场,或者是等客户下班后去结尾款,这些常常会耗到很晚。他只要在这个城市里,都是开车过来接她,送她到长春路租屋的楼下。陪她步行去水果摊买水果,然后目送她上楼。夜色灯火下,两个人的影子被街头拉长又缩短,穿行过树影斑驳、寒暑交替。

积累了几年,她的手头终有一些资本,将门店从“老车站”的陶瓷城里搬了出来,在长春路附近的街面上租了一间门面,楼上楼下的格局,又代理了一个整体衣帽间的品牌,扩大了经营的范围。他说,现如今的房地产市场一片大好,与人合作了一个项目,就在长春路上。她跟着去看房子,她想在开盘先挑好。因为总觉得远在安徽的父母将来总归要靠在身边才好,于是选了一个二楼的小户型。她自是信任他的,给了他一笔钱,签了合同,补了协议。

但半年之后,他便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到。后来,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细节,比如他是有婚姻的,孩子都已上小学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再比如地产项目的另一个合伙人吃了官司,他也跟着跑了路,身在何处她能猜得到,只是她不愿意去寻罢了;再比如像她这样的姑娘其实他身边还有几个,只是有一些已撕破了脸皮,现在也在追讨着他。这些事情,以前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只是到了这步田地,才有一些不相干的人跑出来劝慰她:姑娘啊,你真傻啊!

她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傻了,难道从来没有觉得异样过,答案是否定的。其实,在与他交往过程中,一些细节自己还是留意到了,只是在那个当下,她宁愿自己是看不清、看不明白的。现如今留下已经盖好,但没有下水道、没有排污渠、没有物业的房子,她也知道这便她应得的结果。同为业主的其他人劝她也去有关部门集访,她自知如何处理,只是淡淡地回复:有那闲功夫不如开门去做生意。

秋天的长春路

她见过那些别人口中的女人,有一些直接堵到她的店门口,以为她是共谋吞了她们的钱财。她自视自清,也不去理会,日子一长渐渐地也就散了。他的结发妻子处境也是困苦,虽然已经与他签了一纸离婚协议,但仍被人追债不得去处,更没有什么生活来源。她也由中间人接济过他妻子一些钱物,但终究于事无补。事情一旦到了无望结局的境地,她反而坦然了一些,渐渐得也不再关心这些前尘往事。

长春路的房子几年后手续终于齐全,也顺利地脱了手,她的门店也在各大装修城里面扎了营。多年的积累让她终于在城东拥有了一套别墅,人生的轨迹自然与长春路的岁月划清了界线。她嫁了人,一个木讷憨厚的男人,在一家装修公司做设计师。空闲下来沉溺于电子游戏,从不过问她的生意,也没有自己想要创业的打算,更无心关切她的情路坎坷。她后来想一想,之所以会嫁给这样的男人,大概也就是这三个因素。

如今事业上再遇到问题,她都是独自处理,但内心里面仍然住着一个语重心长的他,她知道现如今自己处事的条条框框还是当初的那个他教会的。而那个当年让她找到人生支撑的男人,仅仅只是生命之中的过路客,就像曾经住了很久的长春路一般,在创业之初还是这个城市人气集聚的一条路,渐渐地便不再起眼,也像他们在长春路上挑的那套房子一样,以为是个归宿,醒过来才发现是美梦一场。

她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他了,但是后来,他们还是见了一面。她客户家里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很快听出来是他的声音。她跑去消防楼梯跟他讲话,然后在楼梯上坐了很久。她拜别客户,火速回家收拾东西,发短信给丈夫谎称去广州开总公司的紧急会议,驾车前往虹桥机场。将车扔在停车场,打了一个出租车跑去附近一间快捷酒店找到他。

他们在酒店房间里枯坐了一整个下午,一言不发。她黯然的流泪,他在颤抖着去亲吻她的眼泪,她终于失控,倒在他的怀里,仿佛无助的婴孩。他们肌肤相亲,翻云覆雨,仿佛这几年的分离不曾有过一般。她从他的衣着气度里面知晓他的经济状况,也知道他现如今众叛亲离的处境,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将密码抄在一张便笺纸上裹了一张信用卡塞在他上衣内侧的口袋里面,然后趁他熟睡之际逃离酒店。

她在归程途中的某座高架桥下停了很久,在昏黄的路灯下止不住的哭泣。这不是她所料想到的,他与她的结局。她以为此后数年,他们能够重逢,而她可以放得下一切,去追随他。能够像当初他对待她一样,将他从困境之中拯救出来。等到这一切摆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勇敢和能力去做任何形式上的牺牲。她抛不了丈夫,弃不了孩子,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困在现实里面,无力东山再起。

转年,她又生了一个女儿,大概也只有她知道这是他与她的孩子,她觉得这件事情可以一直放在心里,不需要跟任何一个人讲。后来,她也有耳闻关于他的一些传闻,有人说他跑去山西了,认识了一个做煤碳的女人,现如今也是过上好日子;也有人说他已经过世了,结局很惨,病死在外省的一个救助站里,临终也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一把火烧成了灰,也不知道洋洋洒洒落在什么地方了。

现在,她偶尔在巡过店之后,抽出一点儿空,推着婴儿车去长春路转转,指给女儿看自己当年租住的房子以及曾经以为将要成为家的“烂尾楼”。当年的小区已经被接管且焕然一新,原先的街道虽然没有了当年的繁华,却在人迹少了之后,呈现出这座城市宁静的底色。

她还是喜欢走过秋后的长春路,看着法国梧桐叶子如掌一般纷纷落下,飘摇之中也有一股子气定神闲的雅淡,也会觉得这心境犹如大风吹后的水晶天一般,透着股子清爽明净。

文/左叔 图/雁庭

编者注:原载于《金太仓杂志》2014年12月刊“城事”栏目,此栏目前后约1年半,因种种原因已经停止运作,此文为最后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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