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左叔
去一间主打江海河三鲜,已经改走平民路线餐厅用餐,人太多,只能坐在大堂的卡座里。卡座边上,是闹闹嚷嚷的几桌圆桌客人,吆五喝六地满满的人间烟火。点单经理上前招呼说,没有纸质菜单,统一到点菜间下单。我心想,这可是个节约成本,推进环保的好事儿。
从墙上贴满各式菜品图片,四周摆满水产箱的点菜间回来,久久不见上菜。与同桌的人话题聊干了,手机滑完了,于是只能各自掏出书来看。大概是读得入了迷,听不见周遭的嘈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被“嘭”的一声惊醒。
抬眼一看,是位三十出头的女服务员,将一盘菜重重地搁在了桌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本想叫住她,言语几句,一看整个大厅就她一个人在忙活,想想也就算了。这样的工作氛围,有点情绪也是难免。人活着就是各自修行,低头能过的地方,又为什么非要强出个头,争个你高我低呢。
与我一桌的,开始跟我抱怨这餐厅的服务,我也应了几句。一分钱一分品质也许不全对,可时间就是金钱可谓在理吧,既然是不肯掏钱贪便宜来的,付出点时间成本总归是种平衡,况且难得有个空档翻翻书,滑滑手机,看看市井,何必与好心情过不去。
上菜速度终究还是太慢了,第一盘菜很快见了底,于是合上的书又被打开。大概也是食客,一男一女从我身边经过。那男的拍了一下我的肩,对我说,哎!205包间怎么走?没有前因后果且我确实不知,于是我头也没抬地应他,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服务员!
他似乎怔了一下,嘴巴里喃喃地想回应我几句,大概也觉得人活着就是场修行,最终还是抬脚走了。走远了几步,与那女的耳语了几句。我听不真切,不过我猜大概的意思是,这人有毛病。等我从阅读中停了下来,抬眼去望向他们,他们却噤了声,转头去问服务员。
餐厅大概是走了平民路线后,节约人力资源成本,整个大厅六桌客人,除了那位三十出头的女服务员,偶尔跑进跑出的点餐经理,还有一个负责传菜的高个儿小伙。那对男女追在女服务员身后问,女服务员却始终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最后那对男女一连吃了两个软钉子,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给一起相约用餐的人。
上菜的速度依旧龟速,第二道菜上来的时候,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实在没有耐心坐在嘈杂声中读书,于是提前跑去买单。前台免不了会多说两句,一说菜已下锅,又说料已备齐,但是碰上我一再坚持,又加上下单一小时有余已是理亏,前台也就不好再反对什么了。
看着前台磨磨蹭蹭地结单开票,我心里想着这家店此生应该不会再踏进来第二次了。走平民化的路线适应大形势的变化虽非得已,但就此放弃服务水准、超越服务能力乱接客人,这应该不是生存之道。转念一想,这样的情势,怕是经理人心里也有数;即便没有,市场也会将其淘汰。我在此处与根本左右不了经营模式的前台理论,不但不被人念好,还落下个刁客的名声,又是何必,不再光顾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远远地看着高个子的传菜小伙反托着菜盘,急匆匆地往大厅方向走过来,大概也没有留意到那位女服务正猫着腰在推车边上收拾脏盘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巧,男服务员路过她身边,她突然就站起来了,一个避让不及,菜盘子先扣在她身上,再摔在地上。声响惊人,整个餐厅的喧哗顿时静了。
众人都看着他们如何收拾着残局,连前台领班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准备上前处置。只见那女服务员先是一怔,大概也就是被惊着了,而后忙不迭地拍掸倒扣在身上的菜,多半是被热菜烫着了。那传菜的小伙也是吓了一跳,冲她点了点头,连句对不起也没说,低头去就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一直挂着一副冷脸,一言不发的女服务员,着实是恼了,表情忽然就多了起来,开始比手画脚,嘴巴张合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我们却只听到了几个不成音调的咿咿呀呀声。食客里有人说了一句,哦!我说怎么问她也不说话,扔下盘子就跑呢?原来是个哑巴啊!
负责点餐的经理跑过来圆场,说今天包间难得都满了,这位服务员是从后厨临时调过来救场的,多有得罪请大家包涵啊。他又招呼其他几个人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收拾残局,居然也没人管那个女服务员还湿个半个身子站在那里。
大厅又迅速恢复了嘈杂,食客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有人握着筷子敲了敲碟子沿儿,颇有见地说,这家店的老板还真是黑啊,聘用残废人省点税钱也就算了,这菜盘子里的份量还这么少。这没接待能力,别揽这么多客人啊。
听的人有不同意见,挺大的嗓门回应他,嘿唉,你以为做哪行容易呐!现在做餐饮服务业就是在修行,要不是大吃大喝公款消费没了,你以为谁还真心想要伺候咱们这帮嘴巴刁、腰包瘪的大爷们。这话颇有共鸣,大家伙七嘴八舌说了两句。最后谁一提议,又是一杯干了。
那个女服务员站在众声喧哗之中,没有人搭理她,显得特别得无助。她先是扯了几块备用的餐巾布胡乱地擦了两下,扔下东西就大步朝后厨方向走,快到后厨门口的屏风处又停住了,忽然调过头来,朝着餐厅大门外,头也不回去跑了。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有留意到,她的脸其实也不是那么生硬,不知道是因为恼,还是因为想明白了,透着一丝冷冷的笑意。我还有留意到,她经过我身边,与我对视了一眼,那双眼里其实是噙着泪水的,而这些是她冷着脸,将盘子重重地搁在桌上时,我怎么也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