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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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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桥月

文 | 胡子狼
图 | 米饭

风过后,满月的身体便被撕得支离破碎,就如梅花散落在水里,随波摇摆着身体,庵桥,就这样静静的看了三百年,没人知道庵桥在想什么,当然,也没人问过庵桥在想什么?

风止水静,梅花慢慢合在一起,月又满了,却偏偏少了嫦娥,一声叹息从庵桥上跌落,惊得满月又往四处逃窜。白兰花、珠珠花……卖花女的声音,响了起来,于远而近,又从近缓慢的向远方飘去。庵桥上,有双眼睛惶恐地四处寻找着声音,但四处只有浓浓的夜色,像雾一般紧紧裹着那声音,忽远忽近的游荡。那双眼垂下看着水面,那月不见了,再抬头,天上的月也不见了,走得如此悄然无声息。

下雨了。风带着雨,雨携着风,时而密密麻麻,时而淡淡疏疏。庵桥如鬼魅似的静卧在七浦河上,几株葡萄,斜挂在桥上,随风发出着沙沙的声响。楼前小雨珊珊,海棠帘幕轻寒……女子的低吟声,挂在风中,从河的北岸移步到了桥上,又随雨落了下来。雨一下,便是没完没了的样子。年年如此,黄梅雨季,让人欢喜让人忧。那些爱叹息的女子,便多了份惆怅,怀春的目光总想挑开雨帘,传递着哀怨,油纸伞总在幽长的小巷里来回徘徊着。

雨开始大了起来,庵桥也就彻底淹没在水帘之中。咯吱!夜雨中,有扇临河的小窗被推开了。谁也看不清窗前是否站着人,只因夜太黑,雨太大。尽管推窗的声音很小,但还是没有逃过刚才庵桥上那

双惶恐的眼睛。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仿佛先前的月亮,又出现在天空,投在了水里。

雨像是在张网,让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它面前,看不清,穿不透。那低吟声,那窗声,分明在耳边响过。可现在,两耳只有风雨声。远远的,更夫敲响了三更报时。那双眼仰头看着,只怨这雨不该下,已到了归去的时辰,却等不到月满的日子。偏偏此时,一声女子的哀怨声,穿透了夜穿透了雨,再次响起。但那双眼却再也未能回头一望。

庵桥的夜,总是在一阵风中,桥便只剩下了一个轮廓。桥边的那栋老宅,被夜色推得慢慢斜下了身体,仿佛要把庵桥挤下水。除了胆大的或是无知的顽童,要不就酒喝高的,晚上几乎没人会从庵桥上走过。老宅死过很多人,都是年轻的女子,都是悬梁而尽。每次死后,就会有人从桥上跌落下去被七浦水淹没。岁月把老宅外面的围墙,洗刷成了一个快入土的老人,扭扭歪歪,随时会在一阵风中,成为一堆废墟。墙顶上几块瓦斜斜的挂着,似坠非坠。大门早已没了先前那朱红的颜色,也就没了先前的气派,掉了漆的木门露出了本色,有懂货的人说那是楠木。门就这样掩了一年又一年,没人会踏上台阶去推下,镇上几家做古董生意的老板,每次路过,眼里除了泛红就无奈,偶尔有胆大的人,会停下脚步,想从门缝中找到点什么?除了比人还高的野草,就是几只受惊了的野鸟,扑闪着尖叫着飞出高墙。这反而惊吓了好奇者,赶忙收起窥视的目光,匆忙离去。

起雾了,墙里墙外的一切就开始飘渺了起来。墙外的雾如一位旅者,懒散而安静的行走,离去的背影留下了的是心,让千年的石板

湿漉漉默送着远行者。庵桥在雾中,沉没又闪现,雄伟又含蓄。围墙里的雾,层层叠叠,挤压在一起,相互摩擦着,制造着温暖或是暧昧。有雾趁着风的到来,窜出了门缝,用一种近乎是夸张的肆无忌惮的方式四处逃亡,瞬间消失地的无影无踪。老宅隐身在雾里,偶尔屋檐滴下的水,落在青砖上,声音脆得如早鸣的翠鸟声,委婉而悲凉。是谁在静听老宅的声音,是谁在窥视着老宅的一切?雾越积越厚,厚得无法辨别是夜还是雾。庵桥没了,行人没了,老宅的墙没了。雾让老宅与庵桥合二为一。一阵琴声在雾里响起,惊得雾成了水珠,让整个镇成了水世界,湿了少男的夜,湿了女子的枕。

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一个身影踩着庵桥的青石板,在雾里穿行。桥失去了栏杆,失去了高度,没了石榴树,没有了藤。庵桥在雾里飘渺了起来,桥在脚下深不可测,身影停了,双眸茫然的寻找着,不见了墙不见了老宅,几只乌鸦从院里惊飞的声音,让那双耳朵找到了方向。书难托,尽交寂寞,忘了前时约!一行泪顿时划穿了厚雾,凝结成水珠,落在石阶上无声。那扇门依然紧紧闭着,里面有人似无人,屋里无声似有声。那古琴依然弹奏着高山流水。

一只手在雾里,像是盛开的白兰花,沾满了露水。轻轻抚摸着那扇朱红大门,手指划过一阵沙沙作响,如蚕吞噬着桑叶,在无尽的夜雾中,孤独的弹奏一首琵琶曲。听曲的人没出来,只留下惆怅徘徊在桥门洞里。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怎是一个黑字说得尽,一场雾更是道不清。那只手在门上无力

的游动,随后整个身体靠了上去,夜雾里,像一条蛇紧紧贴在门上,无声无息。又如一株紫藤,紧紧缠绕着木门。阿弥陀佛!一声老尼的声音和着木鱼声,从对岸的长寿庵传来,惊得雾纷纷成水滴落下来,打湿了庵桥上的那双眼睛。

潮起潮落潮又起,悄然无息中,七浦河涨潮了。庵桥在夜雾中,静静的往下沉了下去,停泊在水桥边的船,随着潮水有节奏的撞击着驳岸,沙溪的夜梦就这样被惊扰了。雾被潮水带来江风,撕成一片片,风走后,又聚在一起,肆无忌惮的调戏着周围的一切。庵桥上的那双眼睛和老宅前的那双眼睛,在雾短暂散开的那瞬间相聚了,尽管时间很短,短得只能用秒来计算,但四目相视的感觉,宛如一个折扇的书生相遇了等待千年的白狐。

雾不愿散去,反而愈发的浓烈,庵桥彻底不见了,老宅也没了踪影,那围墙似乎被雾融化了。庵桥上的眼睛和庵桥合成一体。老宅的楼上,恍惚有忽明忽暗的烛光出现,隐约的一个人影印在了窗纸上,那么的模糊,就如刻上去的一番。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凉……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庵桥上的双眸,高墙外的身影,又何在呢?

月色如玉,细细地落下来,小镇像是被霜打白了一样,静静的睡着。白日里,羞羞答答散发着香味的桂花,猛然开始骚动了起来,毫无顾忌的飘满了小镇。没有了雾的老宅,多了份风情,一扇年久失修的窗,轻轻摇摆着,轻轻的发出吱吱的声响,那情形似一位怨妇,声声哀叹。这夜,小镇上的男人女人们都睡得不安分

所有的一切,只有庵桥看在眼里。庵桥,你是否把老宅记在心里?多少个春夏秋冬,四目相对,却未曾走近一步,哪怕是彼此轻轻的一声问候。老宅负了这轮月,庵桥负了那绿波,而今何苦在轻叹呢?

桂花赤豆粥……充满沧桑的声音,穿行在三里长街,惹得桂花争先恐后,奋不顾身的扑向白月光。金色的银色的,掺杂在一起铺满了如霜的月光上。一片月色又洒下来,还没等她安静,一层桂花又覆盖了下来,反反复复,密密麻麻。七浦河成了桂花河,一阵潮来,白月光便黯然失色;一阵潮去,白月光无影无踪。唯有桂花点点翻滚,随波随浪。引得梦里的少女碎语一地:难道天公不识花!老宅和庵桥却是相对无语,任凭桂花寂寞独自流。

沉睡的小镇在月色下,明亮亮的流动了起来。老宅高墙上那青苔,也动了起来,仿佛是庭院中那汪池中的睡莲,踮起了足尖舞动了起来。月色是灯光,庵桥是唯一的观众,只是少了弹琴的书生,少了吟唱的少女。那琴空挂在老宅的墙上,连余音也被厚厚的岁月覆盖着。莲舞着,有月相伴,莲不寂寞。莲舞着,有风相随不孤单。那琴声早已化成水,融入了莲的身体里,血融于水,即使今生听不到琴声,莲花依旧会舞。

月照七浦庵桥寂,一声叹息怨老宅,江南又是桂花雨,来时双燕归是单!一场雨,桂花想坠。月隐去,留桂花一地。风中的老宅淹没在雨中,萧萧。庵桥独守在秋风秋雨里,任凭高墙上的青苔片片剥落,唯有那双眼睛今生今世不在离去。

庵桥有月月无桥,一河秋水空留香!

一杯杯桂花酒,饮得书生醉便是醒,醒也是醉。无人深巷处,红杏枝头叹几许?月再圆再满,小巷始终保持着幽幽深邃,撑油纸伞的女子,从未从这里走出。女子不怨,在雨中等不到那穿一袭青衫的书生;她怨,小巷不能并肩走两人。风起时,小巷是空寂的。雨至时,小巷是寂寥的。只有等到月儿上林梢,小巷才有了盼头,月光静静守在小巷口,让书生知道回来的路。春夏秋冬,一个轮回,月圆月缺,小巷守着,守着月圆之夜。月升起时,小巷便有了骚动,长长得窄窄得挤在一起,窒人的气息,膨胀的欲望。月的光终于落在了小巷,月光冷如霜,霜如雪。小巷迫不及待的用整个身体想留住一切。但月光还是不急不慢缓缓地滑了出去。小巷依旧空聊孤寂。唯有书生会在小巷面前,久久驻足,却是吟不出一首诗,叹不出一句词。蓦然回首,美人靠上已无了那缕青丝,没了檀香袅袅。暂满还亏,待得月圆是几时?人去楼还在,守在小巷前的书生,手中的纸扇今生还能为谁打开?

书生的脚步蹒跚,书生的背影憔悴。狼兄!一声轻唤,惊得书生手中的纸扇坠地。书生不敢回头,那双悲怨的眼睛,洞穿了小巷,洞穿了庵桥。你恋你怨,我怨我恋,直让红烛泪流满地,却为何染红不了霜。秋雨潇潇,怎一个愁字能解?既已去,何苦归。书生无泪,书生弯下腰,却捡不起那纸扇,一任它在雨中化成泥。狼兄……一声又一声,声声断了魂!书生仰天无语,心滴满了血。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秋雨寒。书生一个踉跄,身体靠在了墙上。一把油纸伞被遗弃在雨中,一身白色的衣衫在雨中,若隐若现。书生伸出手,抓住的

只是冰冷的雨,书生想喊,却被秋风堵住了口。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一张网挂着,风吹雨淋雾裹,千年未朽,千年和老街相伴,千年与白衣女子相守。白衣女子从未抬头看它一眼,网不怨,它已经等了千年,可以再等千年。它守着白衣女子,弹起一曲春江花月夜。它怨,每次琴声响起时,书生总不出现。苦的白衣女子两眼泪,湿了衣襟,让丁香空结雨中愁。千年的网,被时间磨的千疮万孔,却磨不断丝丝相连。丝的一端牵着书生,丝的那端粘着白衣女子。剪不断扯不尽。网就这样守着,牵着;网不累,网不苦,网静静等着,还等它个千年。

雨过后,风渐渐凉了起来。蝉叫寒了夏,催得树落了叶。叶随风落满了一地,又随风飞舞在空中。狼兄……书生总感到身后有人在轻唤着,总有双眼睛随着。书生不回头,一路跌跌撞撞,白月光一路相随。书生站在庵桥上,月光没有了色彩,只有涨潮的七浦水。庵里,一柱香燃起,老尼手里的剃刀举起落下,白衣女子的青丝,一缕缕的飘满了地。白衣女子的泪化成了白月光。书生已无惆怅,书生已无牵挂,书生轻轻一跃,化成白月光,随风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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